前些日子,新疆刮了一场历史上罕见的沙尘暴与飓风,风力普遍达12级,给家乡的人民造成了巨大的人员财产损失。这场无情的自然灾害使我想起了37年前在家乡托克逊县发生的一件真实故事。
那年春天,周围是一片欣欣向荣的繁忙景象。田野穿上了薄薄的一层绿纱,犹如赶赴参加婚礼的婀娜多姿的少女。刚刚睡醒的蜜蜂在洁白的梨花、杏花之间嗡嗡地飞来飞去,几只云雀在碧蓝的天空欢快地争相啼鸣,仿佛为春天的到来而欢歌,无数只彩蝶在花丛中间翩翩起舞,嫩绿的柳枝在微风中轻轻摇摆,好似一位指挥家在指挥这美妙的春之交响曲。
一片片翠绿的麦苗,在和煦的春风中微微掀着波浪。浇灌麦田的年轻人唱着悠扬的歌,这歌声与正在田埂除草的年轻姑娘们的笑声汇合在一起,在万里晴空久久地回荡。一群经历过时代风云,在霜雕风刻的脸上露出欣慰笑脸的老人们抚摸着长长的胡须谈论说:“愿真主恩赐,今年的收成肯定不错!”是啊,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的农家人,哪一个不希望今年是个丰收之年呢!但是,每一件事都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样美好。突然发生的又一个自然灾害,差一点把人们的美好愿望吹为灰烬。
1961年5月29日上午,我们正在召开县委会。那时,我正任托克逊县县委书记之务。10点左右,有人把我从会议室里叫到了门外。一种奇异的自然景观使我目瞪口呆。一大片黑色的乌云就像一口巨大的黑锅倒扣在远处的天山北部,它的另一头仿佛连着天际。而且这大片的黑色乌云迅速向四周扩展,急速地向我们这边卷土而来。我立刻转身回屋,将这突然情况告诉了与会者,与会者纷纷拥到门外也都惊呆了。
不一会的功夫,周围开始暗起来了。突然,一股巨柱般的黑灰色旋风,疯狂地飞舞着冲到天空。接着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飓风铺天盖地般地刮来。沙粒、石子、尘土无情地吹打在我们的身上、脸上。我们赶紧躲避。这时的飓风仿佛向我们显示自己的巨大力量一般,把一棵双臂拢不住的硕大桑树连根拔起。一声巨大的声响,把门窗震动得唏哩哗啦直响,所有的门窗玻璃震得粉碎。
这场突如其来的飓风灾害给农业生产带来的损失是可想而知的。为了立刻动员各级农村干部抗风救灾,我拿起了电话。可能是飓风刮断了电话线,一个电话都没接通。于是,我当机立断把所有县里的干部派往各个乡村,动员群众努力抗风救灾。我则选择了最偏远的河东乡。河东乡位于该县的最北部。由于那里的土地沙化,一遇风沙,坎尔井①就会被流沙填死。水利是农业的命脉,命脉一旦切断获取丰收的愿望就会落空。争取时间就是胜利,丝毫不能耽误,当我立即骑上马赶赴灾区时,我那恩爱的伴侣古丽孜尔罕仿佛要永别了一样,流着热泪默默地为我祈祷说:“千万小心,愿万能的真主保佑你!”
去河东乡的路正好是逆风,我迎着八、九级大风出发了。大风一阵比一阵凶,一阵比一阵急,犹如一头张牙舞爪的魔鬼,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,使人震颤、使人恐惧、使人无处藏身。它席卷着拳头般、鸡蛋般大的石块,凶狠地向一切障碍物砸来,大有一股横扫一切的架式。
我的这匹枣骝马本来是一匹无需用鞭的出色好马。但这无情风沙使它睁不开眼,像一只在风浪中动荡不安的小舟艰难地向前移动着碎步。又一阵狂风吹来,它实在走不动停了下来。突然,我感觉有一股暖暖的液体从我耳根流进了脖子里。我用手摸了摸,原来是鲜血,我的头被刮来的石头打破了。我强忍着疼痛,艰难地趴在马背上,紧紧地搂住了马脖子,这样也许能避免狂风会把我从马背上刮下来的危险。就这样,我与这场把粗大的桑树连根拔掉的飓风奋力拼搏,本来一个小时能到达的地方,足足用了三个多小时才到。
我先来到了办公室。幽暗的办公室里有一盏煤油灯欲死不活地亮着。干部们关紧所有的门窗垂头丧气地围坐在一起快要睡着了。我俨然像个土人,脸上、身上沾满了尘土,他们未能立刻认出我来。我擦了擦脸上的土,拍了拍身上的灰,他们才认出我,慌乱地站起来:
“这不是铁木尔书记吗?”
“这么大的风是怎么过来的?”
“瞧,他的头还碰破受伤了!”
“我们……”
他们一边不可思议地惊叹我的到来,一边为自己坐在办公室里无动于衷而难为情。我为了打破难堪的场面,说道:
“快,我们分头去各大队抢救坎尔井!”
大家就像才接到命令一样立刻行动起来。不知谁解下腰带包扎了一下我受伤的头,疼痛仿佛减轻了一点。我与公社书记买买提·巴克二人奔赴抢救戈壁滩边缘上的那口流量较大的坎尔井。
狂风依然怒吼着,满天的风沙飞舞着,几米以外的景物很难看清。我们就像刚才来时的那样艰难地朝戈壁滩一步一步地走着,每走一步都要使出浑身的力气。当我们来到去往南疆的公路边上时,发现有一辆运石油的油罐车被狂风掀翻了。被困在驾驶室里的司机在拼命呼唤着:
“有人吗?快来救救我吧!”
我们立刻跳下马,艰难地移动着被吹得摇摇晃晃的身子来到驾驶室边,使尽浑身的力气小心翼翼地将那位遇难的司机从驾驶室里救了出来。他的头受伤了,鲜血从他的额头流下来。他惊魂未定哭丧着脸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。据他讲,当飓风刮来时,他惊慌地不知所措,如果停下他担心飓风把车掀翻,如若继续往前走,怕看不见路栽进坑里。正当他进退两难谨慎地开着车朝前走时,一股强烈的黑旋风突然袭来把他的车掀翻了……
“福大不如命大,”那人一边哭一边说:“是真主派你们来使我大难不死,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呀,不然我会暴尸戈壁滩的!”
我们一边安慰他,一边把他送到一家最近的农民家里便继续赶路。我们与飓风搏杀,沙尘拼搏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到达了那口坎尔井边。
坎尔井早被沙尘填满,水流被切断了。一群人围着坎尔井一个个低着头不知如何才好。这种时候,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。我毫不犹豫地夺过一位农民手中的坎土曼②,跳进了泥泞的坎尔井里,接着买买提·巴克也跳了下来。我们不顾头上飞舞着的风沙,脚下拦腰深的泥,挥舞着手中的坎土曼开挖起来。
不知所措的农民们,看见我们跳下去,也纷纷跳下抡起了坎土曼。我们忘记了狂风的怒吼,沙尘的肆虐,开始了一场人与自然的大搏斗。
我们的汗没白流,我们的血没白淌。经过大半天的奋力拼搏,被堵死的坎尔井的“脉搏”终于打开了。滚滚的坎尔井水,像往常一样前浪推后浪,沿着这个祖辈留下的宏大地下水利工程哗哗地向远处流去……我们欢呼着把头上的帽子高高地抛向空中,欢呼声盖过了狂风的怒吼……
那场从天而降的飓风灾害,毁坏了80%的小麦、玉米、棉花苗,把刚刚开过犁的土地毫不留情地剥掉了一层,刮断了2万株树木,大片大片的房屋、耕田、水渠被沙尘淹没,好几条坎尔井被彻底毁坏,许许多多的牲畜家禽惨遭扼杀,几十条生命未能躲过飓风的残杀……但是,勇敢的托克逊县人民在这历史上罕见的飓风灾害面前没有低头。他们在县委和各级领导干部的带领下,上下齐努力投入了紧张的抗灾救家的战斗中,在遭灾的土地上重新种上了玉米、花生等农作物,把损失减少到最低点,用丰收的秋粮补回了夏粮中的损失,超额完成了当年的计划。用我们的实际行动、用我们的血汗,让“人定胜天”的真理再一次变成了现实。
(艾克拜尔·吾拉木译)
①坎尔井——新疆吐鲁番、托克逊、哈密一带才有的一种地下水利工程,规模宏伟,有500多年历史,被誉为世界水利史上的奇迹。
②坎土曼——维吾尔族的一种类似锄头的劳动工具。